手 足
文/ 雁媽
望著你踏著堅定自信的腳步走進月台，這次我不再飲泣掉淚，因為我知道你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。我不再遺憾、不再擔憂、不再感傷，更重要的我不再內疚！
孩子！謝謝你陪我們度過了如此美好的假期，謝謝你對我們抉擇的支持，謝謝你對我們作為的肯定，感謝你陪我們一路行來無怨無尤，更感謝你在我們絕望灰黯中為我們點燃希望的燭火！
身為職業婦女，我只能在你滿月後即委請褓姆照顧，但隨即爸爸有創業自立的需求，我必須全力支持襄助；而排山倒海而來的工作壓力、財務壓力、業務壓力、人事壓力，將我摧殘得形銷骨立、心神耗竭；最最甚的阮囊羞澀的我根本付不出褓姆費，唯有每天深夜一邊工作一邊椎心傷痛的流淚想念、卻不敢去探視你。對你而言似乎早就註定我是個寡情的母親！
弟弟出生時你興高采烈的至醫院探望，童言童語的告訴我：「弟弟好可愛！我一定會做個好哥哥照顧他、友愛他、禮讓他！」那是我們開心的接你回家團圓才滿兩年的事，也是我們一生最快樂的僅僅兩年；但隨後我們全家卻陷入悲働、絕望、狂亂、無助的深淵永無寧日。自此而後我將全部心力放在弟弟身上，就只顧慮弟弟的病情、就只在意弟弟的需求，就只關切他的情緒發展，整天處在戒愼恐懼、忙亂憂慮、矛盾惶惑的氛圍中；精疲力絕、耐性全失的我，對你總是要求：要自立、要懂事、要聽話、要乖巧！而你也總是默默的忍受著我的壞脾氣和不合理的專斷、忍受著弟弟對你的傷害、擾嚷、侵略、破壞。當鄰居的孩子來邀你玩耍時，我常予拒絕，一面是希望你分擔我些許照顧的壓力，另一面是由於不希望弟弟被孩子們訕笑輕蔑致不能出門、希望你陪伴弟弟解悶。但這些都是我單方面的動機，似乎都少了你的聲音，孩子！我為我的獨裁向你致歉！行筆至此，我驀然驚覺從未曾聽你對弟弟粗言斥罵、怨懟欺凌，更未嘗和弟弟爭執抗衡，孩子！你做到了，你是最好的哥哥、最棒的手足！
我讓自己陷入扮演「小雁的媽媽」角色中渾然不覺了十餘年，雖然獲得些許心得，但似乎在你的成長歷程裡經常缺席、怠忽，我總是疏忽了站在你的角度考量，也未曾關切你的內心思想，我們母子鮮少有除了談及弟弟這個議題外的談心溝通及親密互動；在我的眼裡你只是「小雁的哥哥」而已！而你也盡份的「不添麻煩、不惹是非」。而高中聯考你考得榜首的消息，讓我又哭又笑、又哭又笑、又哭又笑‧‧‧‧‧。我高興的告訴兒心的家長們：「這證實不是我們遺傳基因的不良、也不是我們對孩子的管教失策、更不是我們前世造孽的報應，我們可以告訴世人：孩子的生病純然就是概率──所以，我無罪！」對不起，孩子！我仍然只想到自己可以擺脫紅字罪愆的屈辱，卻忽略了這是你辛勤的成果，你沒有必須為我爭取桂冠的理由，所有所有的榮耀仍應全部回歸于你！
我們選擇在你大學入學之際舉家東遷，你故作輕鬆的說：「反正大學都是住校，沒什麼差別！」但迢迢歸鄉遠路，行不得也的現實著實出乎意表！雖然徜徉於無爭無慮的環境中得以撫平內心許多悲切的傷痕，但思念你的苦痛卻是與日俱增、深深啃噬我的心底！而你在大學時課業上、交友上的疑慮，我們連予以安慰、協導的空間都不能擁有，對你的歉意愧疚油然增生。雖然本地的家長皆有「開學了也失去孩子了」的生離之苦，但你我仍是嚮往假日可以回家小憇，吃吃家常飯菜、敘敘天倫、聊學校鄰舍、享受「父母嘮嘮叨叨」的溫暖。是不是又是我們未顧及你的感受、只想到我們三人的需求以致之？
很高興見你結交了知心女友，這是你自小學以來第一次向外人談起家中狀況，而女友一派天真的說：「我從小就喜歡小孩，我可以接納弟弟的情況！」不！不！不！孩子！請一定要告訴你未來的伴侶：弟弟的病況絕不是「長不大的孩子」那般單純！弟弟必須一直在醫院、療育機構盤旋直至永遠，而我們耗盡心神的教育輔導最後證明成效貧瘠得可憐；隨著他的日漸長成，暴戾失控愈加繁劇，身為照顧者威脅感愈來愈重。回首前塵，為了弟弟你已然失卻黃金童年、少年時期的灰澀孤寂、青年時期的孤單離散，你的付出已然足矣，我怎能忍心再要求你終身擔起照顧的重擔？怎能讓你的家庭存有動盪的陰影？怎能使你的前程發展有所牽制顧忌？怎能使你的家人生活於憂慮夢魘中？因而我們深覺身後能留給你的最大禮物應該是：不要把照顧弟弟的責任留給你！欣慰的是在和你深談之後，你能同意我們對弟弟未來安養的安排，同意我們將有限的財力先行撥付供作弟弟的安養基金，並應允日後盡最大能力探視他，彌補他對家的思念！
學期末你來電告訴我們：又以榜首考取三個系所，但請我們同意讓你就讀你有興趣的私校系所、而不迷信沒意願的公立名校，我們立時應允。該是讓你自由抉擇、任你快意翱翔、為自己的興趣恣意揮灑的時候了，除了深切祝福，更盼你能百尺竿頭再有進步，不為我們，只為你自己！
暑假裡，很高興我們的生活模式能獲得你的贊同。做父母的最最安慰的莫過於你說的：「我好敬佩爸爸的行事修為、機智耐心」、「我發願日後生涯規劃亦當如是」、「謝謝媽媽一直對我如此關愛、給我這般多的溫暖」‧‧‧‧‧。再也沒有愧歉、再也沒有缺憾、再也沒有哀傷了，承負多年的心鎖謝謝你為我解開！
最近我發現這些年來能熬過種種磨難，除了先生的支持外，原來身邊還有個我向來未曾認真面對的堅強的臂膀撐持著──那就是你，孩子！盼望日後你除了肩負自己家庭的責任外，永遠不忘父母的遺願：關心在遙遠地區的另一個手足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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