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平的兩端
文/雁媽
清晨四點不到，驀然驚醒，本能地翻身下床立即衝至小雁的房門口；黑暗中傳來陣陣鼾息聲，方才放下心來。躡足進入房內為小雁拉好棉被，看得見的體表似乎傷勢沒有擴大，我無限憐惜的在他額上輕輕一吻！
行經客廳突然發現先生的隨手筆札擱在桌上，想是夜裡陪伴小雁時難能排遣的煎熬中一種情緒的抒發方式；讀著、讀著，禁不住百感交集，我伏案痛哭！
這種無邊無際的折磨究竟還要苦吞多久？我還能有什麼方法拯救身陷深淵的孩子？小雁的自傷自殘誰可助我制止？身為父母，每天每天總要被迫怵目驚心地正視著他的各式各類自傷行為、心驚膽跳地提防更可怕的傷害發生……….。先生及我由初時的驚惶失措、極力壓制、厲言斥責、甚至出手掌摑，卻絲毫制止不了斯時正陷入狂亂執意中的孩子！在一次次的痛苦試煉中我們悟出不予增強的心得，在他自我刺激行為出現時，我們就只是靜靜的守在他的身邊觀察或提醒他注意安全；內心卻拼命祈禱上帝：幫助孩子平安度過這次的考驗、儘快結束這次的風暴……….。但時有擦槍走火的意外，小雁總會不自主地耽溺在以身體的痛苦換取壓力釋放後的快感──轉為自傷、自殘的強制行為！我們驚心動魄的看著他的恐怖行徑、心痛慌亂的忙著搶救善後，一面憤恨孩子任意作踐父母的關愛，一面自責切入制止時機不夠明快，在懷疑醫生方劑的成效之際，更充滿了哀慟與無力感……….。
日子便是如此的苦澀！小雁出生的20年來我們從未嘗出遊渡假，不明就裡的人總以為我們過度保護寵溺孩子、以為我們離群而自傲、揶揄我們是坐擁豐奢財富致不思振作，認為我們早早的退休乃因荒怠與疏懶、隱諷我們缺乏突破困境的魄力與勇氣、認為我們沒有和主流團體接軌以致耽誤孩子的教育、延誤孩子的行為發展……….，一切一切，如人飲水，惟冷暖自知！
上週五夜晚，先生在主持理監事例會回家後接到來自故里大哥的電話：婆婆已將公公的遺產分配予三位兄姊了！婆婆說：由於大姐（老三）及先生（老么）未回去陪伴、照顧她，所以決意不分配遺產予二人。法令的規定我們很明瞭，但婆婆的說法令人有傷口抹鹽的痛楚。在三位兄姊爭產的漫漫歲月，我們向來不置一啄；那是小雁的病況使我們有不屑加入戰局的憬悟，也是我們棄絕舊夢率爾東遷的主因。在兄弟競逐的歷程，一開始我們便敗北棄械，也說明了我們從未曾得到家族的關切與支持！路是我們自己選擇的，後果也並非我們在乎的！但我們曾以為：公婆有著外傭伺候、又有眾多兒孫繞膝、小雁的哥哥在課餘也會回去代我們探視，為人子媳的我們傾所有心力照顧無助的小雁，應該可以被理解、接納的……….。
我們以為不訴苦、不乞憐、不祈求，是源於對自己的行為負責。在耕心園裏我們夫婦胼手胝足墾拓植栽，希望再無法抽身返還職場的我們能克制物慾、自食其力；也期待小雁的哥哥學業順利、能逐漸自立。而小雁，我們用盡一生的努力仍挽不了他逐漸退化的事實，身形壯碩命運卻猶如風中之燭；比諸幼年如今他更迫切需要我們的呵護、更需要我們的扶持！
先生說：要他捨下小雁回台北陪伴婆婆、討婆婆的歡心、祈請婆婆的金錢餽贈，他無法做到、無法割捨！小雁的哥哥也說：「爸媽！我支持您們！」。經濟捉襟見肘的我們，這筆錢確如久旱之甘霖，但以撕裂家庭為前提、以割捨小雁為主軸，我們決不妥協！
天平的兩端都是我們所渴望擁有：親情、財富。當魚與熊掌不可得兼，我們毫無遲疑選擇了親情！明知坎坷天涯路遠，我們不會後悔！
附：爸爸的手札
靜寂的黯夜，躺在客廳的沙發，輾轉反側不能成眠。依稀中總掛念著尚未入睡的孩子。唉！今晚的他又再重重自我刺激成傷、無法自已！
屋後溝汌陡地傳來潺潺水聲，驚醒半睡半醒中的我；下意識自問：孩子怎麼了？懷著不安、輕輕的扭開房鎖，黑暗中陣陣令人至感愉悅的鼾聲傳來，不禁嘆道：「噯！孩子！你終於睡了！」
雖然已是深夜2點35分，但對你自傷了一整晚終於安睡、苦難終能結束，爸媽至感寬慰，因為對你、對爸媽言，我們又共同度過了這一道難關！
孩子！乖乖！讓爸爸為你擦藥並蓋被。孩子，辛苦你了！祝你今夜有個美夢！
筆於耕心園 2010.10.15 晨3：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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